停机了

夏天下班后，六点到天黑的这段时间，唐诺喜欢站在体育场一排柳树下胡思乱想。柳荫浓浓的，时间一久，他觉得自己也像一棵树。这时王玲常常引起他的注意，她大概刚吃完饭，从体育场入口沿着椭圆型的跑道往前走，穿着一件白底蓝色碎花的裙子，风把裙子贴在身上，臀部和大腿都凸了出来。她越走越远，走到最西端的时候向南转，再走几步，转回来，风把裙子吹向后边，胸脯挺了起来，大腿还是像刚才那样笔挺。 　　 像唐诺这样年轻的人，不应该对王玲发生兴趣，虽然王玲没有中年女人的臃肿，岁月过滤也没有给她留下多少沉渣，但中年的样子还是一不小心露了出来。
　　 但唐诺喜欢注意她。王玲脸上总是浮着笑意，这种笑是发自内心的自信和对生活满意的笑。唐诺觉得看着她心里舒服。王玲是社会上的名人，不认识唐诺，唐诺太普通了。王玲回去后，天就慢慢黑了。唐诺怅然若失地往回走，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，他想自己一定丢了东西，但是想不起来丢了什幺，这更加使唐诺肯定自己老了。
　　 王玲去唐诺单位任领导，人们觉得有些意外，但现在的事情谁能说的准。而且男同志们心里还有些窃喜，毕竟她是个漂亮的女人。社会上关于她的传说很多，说她喜欢年轻英俊的男子。传说到底是传说，谁不希望自己的上司是一个漂亮的异性呢？
　　 组织上把王玲送下来时，开了个短会。王玲穿着一套很合身的深蓝西服，里面套着一件白衬衫，领子雪白，精神而又清爽。组织上的人讲过话后，王玲作任职发言。唐诺坐在下面比较王玲穿着裙子的样子和现在这个样子，觉得哪种都好。他不知道王玲注意过他没有，他想以后不能像从前那样看她了。
　　 王玲做完任职发言后，留组织上的人吃饭，但时间还早，组织上的人走了。王玲召集开会，刚散了的人们又嘻嘻哈哈集合起来。一般情况下，新领导第一天任职，都是到了中午聚餐，收拢人心，也相互认识一下。
　　 王玲的会开的很简短，她说：“刚才我已经介绍过自己了，下来希望我们在工作中相互了解。咱们今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卫生搞好，办公室主任雇几个人把办公大楼外边清洗干净。”
　　 会完之后，各个科室的人们开始打扫卫生。好多科室都是老同志，没有新人顶上来，自己多年不打扫卫生了，办公室又脏又乱，玻璃上除了尘土还粘满贴发各种通知后留下的碎纸片。他们扫完地，用布子胡乱朝玻璃上擦几下，就算完了。下班的时候，人们都看到雇下的那些人还在清洗办公大楼，一个个干得很认真。
　　 下午上班的时候，人们到点都准时来了。那些清洗大楼的人们一个个脸上灰扑扑的，拿着饼子和方便面吃。
　　 整个下午，王玲没有出现。人们等了半天，又恢复了往日机关的作风，聊天、上网、打扑克。下班的时候，王玲还没有来。
　　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，人们被自己整洁干净的办公大楼震住了，在他们的印象中，这幢旧楼总是灰扑扑、肮脏的，甚至它本来的颜色人们也记不清了，它像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女，早已被抛弃在人们的记忆之外。可是现在这幢楼干净、耀眼，雪白的瓷砖反射着朝阳的金光。人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办公室，感觉今天要有什幺事情发生。那些昨天没有认真打扫办公室的人，现在沮丧的要命。
　　 王玲准时来了。她通知各科室的人集合，一起检查卫生。那些沮丧的人现在又羞愧，又担心，站在人群中，不知道该怎幺办好。
　　 她首先打开自己的办公室让下属们看，她的办公室整洁、干净，地板上、桌子上纤尘不染，玻璃像没有一样透明。一盆栀子花和一盆君子兰正在盛开，散发着浓郁的香味。出了王玲的办公室，挨着看各个科室。王玲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说一句话。检查结束后，一起开会。王玲让大家都发言，评选几个最干净办公室。大家都很认真，出于一种保护自己的想法，谁也没有徇私舞弊，都推荐那几个打扫最干净的办公室。整个单位的意见从来没有这样一致。最后，连王玲的办公室总共评出五个干净的办公室。没打扫干净的人心里坦然了些，毕竟大部分人都没有认真打扫。王玲说：“刚才没有打扫干净的同志继续打扫，评选出的科室负责人到我办公室。”王玲这样一说，好像打扫干净的成大多数了。那四个科室的负责人站起来，唐诺也是其中一个，跟着王玲进了她的办公室。他们一走，剩下的人炸锅了。
　　 人们都回了各自的科室打扫卫生，可是心都悬着，不知道王玲把那四个科室负责人叫去谈什幺，本来大家都准备好好表现，可是没想到王玲用这种事情考核大家，人们觉得有些冤枉和意外。有些人闹情绪，动起手来手脚就重些，声音很大。
　　 王刚也没有认真打扫。他是资深副局长，这次调班子，他有想法，但努力半天没有弄成。他想凭着自己的威望和工作经验，换成谁当一把手也得用他。没想到王玲一来，弄了个打扫卫生。本来他的办公室每天有通讯员打扫，比较干净，昨天通讯员让王玲叫上收拾东西，只要他自己动动手，就可以了，可是他没有弄。现在把他搁下了。他的脸有些搁不住，大声吼单位的通讯员。
　　 通讯员过来，王刚看着他就生气，想怎幺大王局长一来，就忽视他这个资深二王局长呢？他指使通讯员扫这儿扫那儿。通讯员撅起屁股很认真，可是王刚怎样也觉得通讯员有些不专心。现在他对已经很干净的办公室也不满意，不住地要求通讯员再把这儿弄弄，那儿弄弄，把那些缝隙死角里也好好打扫。通讯员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，仿佛今天二王局长的卫生让检查住就是因为他。但王刚从通讯员的动作中看到他已经不耐烦了。
　　 唐诺也没有想到王玲来这一下，他平时爱干净，办公室本来就不脏。王玲吩咐打扫卫生，他喜欢听王玲的话，觉得她刚来单位，自己应该配合她的工作，就格外认真了些。现在进了王玲的办公室，感觉有些不自在，因为他平时很少到领导办公室。而且这种时候，王玲似乎更应该叫上王刚局长。
　　 王玲亲切地招呼大家坐下。唐诺坐下还是不自在，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注视王玲的时候，她注意过自己没有。
　　 王玲说：“我的工作作风大家大概也听说过，搞卫生是我到单位开展的第一项工作，卫生状况是单位的形象，一定要搞好。”王玲说这些的时候。唐诺走神了，他看到王玲的衬衫领子雪白雪白，想这个女人一定特别爱干净。他不知道她给不给自己的丈夫洗衣服。
　　 唐诺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王玲的人，王玲经常越过分管副局长，直接给唐诺安排一些重要的工作。但这并没有给唐诺带来多大乐趣。说到底，唐诺是个散淡的人，他喜欢像以前一样，远远地看着王玲。现在却不能了，他害怕碰上王玲，不再去体育场。 本文来自
　　 王玲工作干练、大胆、务实，来单位不久就开始解决拖了很多年的人事问题。她把不到岗的、不工作的人统统搁置起来，在各个科室和下属单位设置了很多职位，把整个系统的人都大抖了一遍，那些年龄大、工作主动性不强的人都被调到不太重要的岗位，重用了一批有学历、有能力、有活力的年轻人，单位一下有了生气。在整个动人的过程中，王玲顶住很多压力，不讲关系，不收一分钱、一份礼。一下子，工作局面打开了。
　　 王刚局长在这次大动人过程中，几乎没有发挥什幺作用，王玲根本不和他商量。紧接着王刚局长以前经常开的那辆单位上的车，王玲也收回来，让办公室管理，谁用车出派车单。王刚局长一下子不方便了，而且他觉得这是王玲在针对他，一气之下，自己买了辆车，司机也不用，自己开着玩。班也不来上了，
　　 单位从卫生到精神，面貌都焕然一新，看起来生气勃勃，可是在这种生气勃勃面前，大家却感觉很压抑，大声说话的少了，迟到早退的少了，人们都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或者急匆匆完成王玲交代的工作。有时坐一起开开玩笑，王铃会突然推开门进来，大家的笑声戛然而止，坐着的人们会站起来，大家缩着肩膀，等她走了之后，刚才的笑话也续不起来了，气氛也没有了。后来大家就很少窜办公室，也很少开玩笑了。
　　 在王玲的干练后面，唐诺感觉到她的寒气。他觉得王玲不仅仅是个女人，而且是领导。他不能像以前那样欣赏她了。他见了王玲低头走路，进了她的办公室默默地等她安排工作。他觉得自己那些丢失了的东西越来越远，永远也找不回来了。
　　 唐诺盼望王玲调走或高升，单位回到原来的样子，他回到原来那种默默无闻，不被人注视的时候。
　　 中秋节到了，单位发东西，今年比往年哪一年的都多，但人们在领东西的时候少了以前那种拥挤和热闹，一切都井然有序。司机和唐诺关系一直很好，帮唐诺往家里送东西的时候，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。快进小区的时候，司机说：“你感觉现在闷不闷啊？”唐诺没有想到有人和他有一样的感觉，他说：“闷。”他们接着开始回忆以前幸福自由的日子，听起来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。回的时候，司机突然说：“咱们改天去省城蹦迪去吧，放松放松。”唐诺不会跳舞，蹦迪更不会，可是他喜欢迪厅里的氛围，喜欢看别人疯狂的样子。他说：“好。”
　　 过了几天，周五的一个晚上司机给他打电话，问有没有空，说今晚去省城。唐诺有些激动。等到晚上快九点的时候，他们确信王玲不用车了，直奔省城。一上高速，司机放开摇滚，在《梦回唐朝》的乐曲中，夜像长了翅膀朝身后退去，唐诺让声音再大点，黑豹乐队声嘶力竭的“梦回唐朝”像一枚枚惊雷在头顶炸裂，唐诺觉得从现实中被拉了出来，车开的飞快，快要飞了起来，他想尖叫，他想躲到唐朝，隐隐约约间，那件丢失了的东西好像要回来。 内容来自
　　 走了一百多公里，到了半路的时候，司机的电话响了。唐诺看到司机的神情紧张起来，他关了音箱，做了个“嘘”的动作，然后很小心地把车停路边，下车接电话。
　　 一会儿，司机上来，“妈的，让回去帮她送点东西？”
　　 唐诺几乎不相信司机说的话，但司机已经掉头，边掉头边嘴里骂骂咧咧的。唐诺沮丧到了极点。
　　 回去的时候，唐诺和司机都不说话，司机把车开的比来的时候还快，音乐也调到最高处，在狭窄的车内，几乎听不到唱什幺，只是轰隆轰隆地响，好像爆炸的声音。
　　 回了城里的时候，司机对唐诺说：“我去找她，看有什幺事？你等会儿。”唐诺说：“我要回家，没劲。”司机默默垂下头，把唐诺送回家，去找王玲。
　　 唐诺回了家，衣服